幽影城东街口,卖阴炁饼的老姚头蜷在铺子阴影里,枯指慢吞吞捏着灰扑扑的面团。
隔壁骨器铺的豁牙孙凑过来,神神秘秘压低嗓子:“听说了没?城头旗换了,咵艋大人……嗝屁了!”
老姚头眼皮都懒得抬,面团在掌心搓得吱呀响。
“哦。”他含糊应了一声,把饼拍上冒绿火的石板,“昨儿是咵艋,前儿是骨棒他主子,再前儿……叫啥来着?横竖不过灶台上换张烙饼的铛,烙出来的玩意儿,不还是那口阴炁味儿?”
油星子在石板上滋啦炸开,腾起一股焦糊的阴气。
豁牙孙咂咂嘴,稀疏的牙床漏着风:“这回不一样!说是乱葬岗那伙子泥腿子野鬼打上来的!”
“野鬼,城主,有差?”老姚头撩起油腻的袖口抹了把脸,浑浊的魂火在深陷的眼窝里跳了跳,映着石板下幽幽绿焰,一片死气沉沉。
“管他是站着啃还是跪着啃,咱这身老骨头渣子,还不是照样被榨出最后一点油星子,填进那劳什子‘圣城令’的窟窿眼儿里?”他嗤笑一声,枯手利落地铲起一块焦糊的饼,丢进豁牙孙怀里。
“尝尝新铛烙的,味儿一样不?”
豁牙孙捧着滚烫的饼,被烫得直甩手,还没塞进嘴里,长街尽头骤然响起一片沉闷的脚步声。
咚!咚!咚!
像无数根沉重的骨槌敲打着青石板铺就的街面。
豁牙孙吓得一哆嗦,饼掉在地上滚了灰。
他踮脚望去,只见一片灰蒙蒙的“潮水”,从城门洞子那边漫了过来。
那不是往日押解“祭品”的凶悍拘魂使,也不是趾高气昂的城主亲兵。
这队伍排得……竟有些齐整?
虽然身上的魂体破破烂烂,粘着乱葬岗特有的黑泥和枯叶,露着骨茬的胳膊腿儿也长短不一,可那股子绷直的劲儿,硬是走出了一种让豁牙孙头皮发麻的肃杀。
队伍最前头,飘着几个嗓门洪亮的鬼魂,脖子抻得老长,一遍又一遍地嘶吼,声音在死寂的街巷里撞出回响:
“第一注意!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一魂砖!”
“第二注意!买卖公平魂炁要等价!”
“第三注意!借物要还损物要赔!”
“第四注意!不打不骂态度好!”
“第五注意!不毁地府屋舍与阴田!”
“第六注意!不惊扰老弱妇孺魂!”
“第七注意!公买公卖,不占便宜不赊欠!”
“第八注意!干净整洁,莫要随地泼阴泉!”
“还有三项不准记心头!”
“一不准抽拿苦主魂烟袋!”
“二不准偷尝摊上阴炁糖!”
“三不准私自收受半文钱!”
那调子古怪,谈不上好听,甚至有些鬼兵喊得磕磕巴巴,可架不住一遍遍吼,硬是砸进了每一个缩在门缝后、窗棂边的幽魂耳朵里。
豁牙孙张着嘴,饼上的灰都忘了拍。
他看见那支灰扑扑的队伍分出一股股细流,沉默地驻在了街口要道、城主府大门、甚至往日收“平安费”的恶霸常蹲的墙角。
他们手里攥着一种黑沉沉的、带着长长管子的物件(豁牙孙认得,昨天祭坛广场那惊天动地的巨响和光,就是这玩意儿发出来的),杵在地上,像生了根的黑铁木桩。
魂火在头盔下明明灭灭,警惕地扫视着,却对路边摊子上摆的阴炁糖葫芦、摊开的廉价魂布、甚至滚到脚边的一枚小小阴钱,都视若无物。
一个背着小包袱、缩在街角的小鬼娃,大概是饿极了,眼巴巴瞅着老姚头摊子上新烙好、冒着虚虚热气的一块饼。
一个小个子鬼兵正杵在他旁边站岗,魂火扫过那饼,喉头似乎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。小鬼娃怯生生伸出手指,想戳戳那块饼的边缘。
小个子鬼兵猛地绷直了背,却没呵斥,只是把手里那根吓人的管子抓得更紧了些,硬生生扭过头,死死盯住长街另一头空荡荡的巷口。
老姚头把这一幕收在眼底。
他枯树皮般的老脸上,那副千年不变的麻木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。
他慢吞吞铲起那块最完整、烙得最好的饼,犹豫了一下,没像往常一样吆喝,只是默默递向那个眼巴巴的小鬼娃。